潘天寿有一方印章“一味霸悍”，不但要“一味霸悍”，还要“强其骨”(另一方闲章)。其实潘天寿终身用的闲章都不多，他就要雄强。潘天寿是位彻悟型的艺术家，过了知天命之年，他“立地成佛”，在这之前他的绘画并不太成熟。他在绘画里表达的那分古意是暖暖的古意。潘天寿喜爱用暖赭色，他的绘画暖赭色的色彩就是温馨的古意。你一看他那个画面的结构、用线，乃至还用苔点不断隐瞒那个蛮横的线，可是再怎样隐瞒，他骨子里就是这样。“强其骨”，这是他的笔性，笔性就是他的心性，是遮蔽不了的。潘天寿勾线之后直接就是苔点，他不大用皴，可是他把苔点点得很丰厚，他一切的视觉学识都放在线与苔点上了。我们看他的线具有浓郁的金石兴趣，一起方圆兼备，以方为主。黄宾虹是以中锋为主，如虫蚀木，如屋漏痕，跟潘天寿兴趣不一样，可是都到达了高点。潘老的金石兴趣的绘画是把书法崩溃，将金石篆刻的规矩乃至金石的质感用到了绘画上，所以它们的空间像雕塑一样，它们的质感像金石一样，这就跟四王一类的温润不一样，跟董其昌的空灵不一样。有人说明清今后的画不值一谈，像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也不值一谈，吴昌硕更不可，我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样的标准，是站在什么样的文明理趣和美学观来看的，实在是不敢苟同。古人的画确实有它的优点，比方静寂、虚静、温润等，可是不能因而把近现代一笔勾销，这是一个不客观的评估。这样的著作假若石涛能看到，他也会吓一跳，石涛没有这样坚强的翰墨，没有这样刚烈的线条，没有这样充溢张力的结构，细处看石涛是有文弱疲软的当地，可是石涛的才思不用说，所以石涛、八大也为潘天寿所推重。潘天寿这样的结构，以黑衬浅，以面托线的画面构成，这自身就是利用的金石，是金石的兴趣。知其白而守其黑，知其朱而守其白，就是金石兴趣的反映。就像他画的两只小鸡，如果说齐白石画的小鸡充溢了憨态，毛烘烘的，很有质感，那么潘天寿画的小鸡一清二楚，像金属一样，让我想到安徽的铁画，但这就是他所寻求的。他从八大出来，面貌一新，建构了他自己。所以我们不要狭窄地以为仿古的就好，那不是，近现代的好多大师们是长于在古人的笔气里拿来东西建构自己的艺术国际。